很多游戏的世界观里面都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矛盾课题，就是科技发达到一定程度的文明，会随着科技的演进出现文明的瞬间停止，因为科技带来的欲望远远大于科技本身的速度，所以那些机械化、自动化甚至是虚空化的科技被贪婪的人类假意利用，加速了文明的灭亡——所以才会在游戏里面出现一个又一个被废弃的都市。
每个都市都有属于自己的核心科技，或是全机械化的流水工作，或是能够维系城市浮游移动的宝石，或是能够为城市带来坚不可摧的防御的堡垒，或是可以摆脱能源自给自足俨然是一个闭合的完整生态圈……但是这些理想国，都在故事的一开始成为古老的传说，或是成为推进故事进入高潮或是低谷的毁灭伊始。
理想国被废弃，机械锈蚀，科技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们仲裁出将科技置于废弃的决议，每个锈蚀的机器被意识教化和人类对峙，防止贪婪的人类再一次利用科技去膨胀永远无尽的欲望。在废弃都市的尽头，都有一个代表着智慧和裁决的首领，是它经历了科技的兴盛和衰亡——只是它是否拥有人类的情感就不得而知。
或许真是人类对高速发展的科技产生了对欲望的恐惧，所以才让自己的这份情感寄托在了理想国之上。理想国是人类的向往，而理想的尽头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制度、规则、秩序、矛盾、阶层、关系……这些又都是构成社会的始末，在理想的尽头会变成什么型态，我想并没有一个人能够独占其说。
所以，等到毁灭降临的那天，我们先毁掉了人类猜想的科技所构建的理想国——用这种方式来祭奠和警告自己，理想国并不是理想的终点，但一定是社会发展最终的转折。
——《∞》173 | 废弃都市
因为学了剧本之后，才意识到小时候最爱的动画《EVA》，其实剧本是依托答辩。但是TV版里有好几集在讨论的哲学命题，倒是从现在的视角来看，是我很喜欢的。比如第十一使徒 Ireul，它没有具体的形态，从外部入侵 NERV 总部，并在模拟体上面快速进化出电子回路，并模拟 NERV 的超级电脑 Magi 三贤人，在病毒入侵后让三贤人对 NERV 做出自爆的决议。最终解决这个棘手使徒的方法并不是消灭它，而是让它持续进化，完成与三贤人的共生。
进化的终点即灭亡。
但是人们会把灭亡和「死亡」划上等号，认为进化是为了更好地适应环境，而不是自取灭亡地走向死亡。我倒觉得灭亡并不完全意味着死亡，也可能是迭代出了另一套「转折」系统，就像是前面提到的那些理想国，在崩塌之后，重新建立的类似人类丰碑的存在，其实是在无时无刻向人们指出对科技和未来的敬畏感。
回看所有的「理想国崩塌」模型，无论像是游戏世界的《赛博朋克 2077》，还是像是宫崎骏塑造的童话世界般的《天空之城》，科技走向废土和衰败的关键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某一个文明拥有了强大得可以毁灭世界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匹配这个能力的短板是直接导致毁灭的根本——资源。
当然，文明的灭亡有很多种，而因为资源导致灭亡的，是其中一种人们最容易预测也是最接近现实的一种。这便是哲学家海德格尔在《技术追问》里提到的「技术的危险性」，即:
技术不仅仅是实现人类意志的工具，更是揭示世界的一种方式。现代技术的危险在于，它将世界万物都视为「资源」或「存货」，即可以被任意使用、消耗的对象，而非事物本身的价值。
也就是说，技术在剥夺的不仅仅是事物的本真存在，也可能在剥夺人的存在性证明，比如将人也视为「人矿」时——如果将人也纳入「资源」的一部分时，那么科技会进一步分食掉其他的原本属于人类的模块:
- 人被视为劳动力单位；
- 思想被统一为生产性信息；
- 情感被编码为数据模型；
- 身体被视为生物性资产；
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这些或许是AI正在做的事情。
这段哲学性思考，是延续了大学时帮北影的学生当枪手写毕业论文时的思路。这算是自己在时间轴上给未来的自己「递苹果」。
当时我在论文里讨论了戏剧场景里城市的构建与毁灭，只是那个时候还没有预料到此时此刻我们的文明正在经历第三次技术性的飞跃，AI 给了人们无限的想象力空间，如果加上了这个要素，城市的构建与毁灭是不是多了更多的乐趣？
对应海德格尔对于技术的诠释，那么现在我会为「理想国」构建一个新的崩溃路径：
- 构建期：技术作为人类实现理性愿望的手段，被过度理性地用于构建高效社会结构；
- 异化期：技术开始主导世界的揭示方式，万物被看作资源，人也被纳入资源之一；
- 崩溃期：当资源枯竭、结构性崩坏，技术的理性部分被揭露，文明与理性对抗，但在寻求理性之外的结构时，依托理性构建的结构崩溃瓦解；
也就是说，技术并不是毁灭文明的根本，而是当人们完全将结构和秩序都依托技术的时候，人们是否还真的能找到第二条出路，在改变结构的同时依旧保持高效的运作？
从现实来看，比如未来人类高度依赖 AI，并且已经让 AI 涉及了人类的各个领域，以保持科学高效的方式运作，那么人类还需要追求新的路径吗？比如讨论人类感性的价值？或是为了摆脱自己也被纳入资源的身份性认同？
不过已经有作家在讨论这个命题了，比如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人造人的存在性证明，或许就是那个我们最习以为常但也认为不再有「功能性」的「情感模块」。
我相信这也将会成为未来世界讨论的核心命题之一，特别是当越来越多人宁愿让 AI 代替自己思考之后。
我始终坚信，理想国的崩塌，并不是因为技术过强，而是人的存在性太弱。这个弱化的过程，也是人们在技术面前对世界、人与人、甚至是情感理解的弱化。
以上的哲学性思考，来自于醒来之前的一场梦——梦见我在城市崩塌的剧情里，寻找可以切断无人机城市的总电源。
莫比乌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