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变成昆虫你还会爱我吗?


△ 305|如果我变成昆虫你还会爱我吗?

收集过两则发生在飞机上的小故事,其中一个,就是有人问到了「如果我变成昆虫你还会爱我吗?」这个奇怪的问题。

第一个故事,是美国航空上,一个男乘客在航班上跟女友提出分手,以为女友在公共场合能控制得住自己。结果女友当场崩溃,在起飞前,机组人员要求她下机,后来发展到强制要求下机的局面,结果女友迟迟不肯离开,还不停地央求自己的就在刚刚变成的「前男友」。

第二个故事,也是在一家外国的航班上,一个女友问自己的男友「如果自己变成了昆虫男友还会爱自己吗?」,结果男友没有回答「是」,女友便在飞机上痛哭起来,觉得自己没有得到「真爱」的回答。

我不记得Franz Kafka的《变形记》是不是课本里的文章,但我对它的印象很深刻。一个推销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一只无法再回到社会和承担起整个家庭支柱的「甲虫」,整天只能被关在房间里吃发霉的面包和变质的牛奶为生。最喜欢的事是倒挂在天花板,然后重新思考着自己要如何面对变成甲虫之后的人生。

《变形记》应该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位,我觉得它应该属于荒诞现实主义小说,因为加上了「现实」这个框架,它本身的荒诞和讽刺倍增。故事虽然是假设了一种几乎不可能在现实生活发生的事情,但关于一个人变成一只甲虫,看上去却是最直接的、直白的、也是最容易让人感知到的「荒诞」——事实上,现实里的人,会因为这样的举动而被整个社会进行社会性抹杀,比它变成一只甲虫还要复杂;而他被整个社会遗忘的时候也比他变成了一只甲虫更可怕;当然也会有人提出比「如果我变成了一只甲虫你还爱不爱我」更夸张的,但更需要得到明确答案的问题。

就比如,之前有两篇感情「陷阱题」,它们本身就要比「如果我变成昆虫你还会爱我吗?」荒诞得多,但又让人觉得「这很现实」——「如果我们没在一起你遇到我会跟我出轨吗?」「如果我和闺蜜互换灵魂,你会选择我的肉体还是我的灵魂?」

至少变成甲虫,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他们不再是人,也更便于「处理」掉,所以人们才会觉得这个问题太过荒诞,不具有社会意义——但因此而延展的问题可要具体、离谱得多。

这几天出差,同事因为收到了疫情防控的流调短信,在当下明显神色焦虑。像是在面对一个「如果我变成昆虫你还会爱我吗?」的问题一样,他开始真的思考起自己会不会变成一只没人疼没人爱的昆虫。所以我建议大家干脆早点回酒店休息,再这样内耗下去很快就会前额皮质功能丧失。

在回酒店的路上,我们便询问这位焦虑的同事——你在担心什么?他老实回答担心家里的猫没人照顾。我们便追问,那能不能叫别人去代养呢?可以——现在是谁在代养的?也有人——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只不过是陷入到了「如果我变成昆虫你还会爱我吗?」这个内核的猜想之中,首先他就把自己想成了那个昆虫,从而开始去担心当自己真的变成昆虫时的行动不便,和必须靠发霉面包和变质牛奶为生。很显然,他作为人类的时候并不愿意吃这两个恶心的玩意儿。但是在《变形记》里,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尔最爱的就是这两种食物——我把这种焦虑借用《变形记》抽象化,但这就是焦虑的形态——当有人提出了一个「如果我变成昆虫你还会爱我吗?」的疑问,他们便真的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变成昆虫。

显然,他到最后都解决不了自己的焦虑,当他接受了「自己的宠物可以得到照顾」的时候,他的焦虑明显解决了不少,但是他还是没能解决那个最要命的问题——他如果变成了昆虫会怎么办?即如果他的健康码真的因为疫情防控被「社会性抹杀」,那他要怎么成为「昆虫」活下去。这一点其实很好理解,因为他是一个非常在乎「控制感」的人,所以疫情本身带来的不确定性会让他趋于崩溃,所以他最后留下一句我觉得颇有些哲理的话:「我死也要死在家里」——当然,格里高尔也是在家里的卧室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我在去年「死」之前也是一个随时会出现焦虑情感的人,因为害怕失控,所以才会有过一段时间管理自虐的日子。所以我太能理解这种焦虑产生的过程。就拿《变形记》的内核来讲,当有人提出了「如果我变成昆虫你还会爱我吗?」这个问题时,焦虑者的关注点是「如果我真的变成昆虫会如何」,而摆脱焦虑的方法就是从问题的外围去解决这个问题「人真的能变成昆虫吗」。

我相信那个在飞机上询问自己男友这个问题的人,她得到的答案最终被套用在了她的男友并不真正意义上的爱着她——但男友想的大概就是:你别发疯了,你怎么可能变成昆虫。而焦虑就是在这两个不匹配的问与答之间形成了不确定性。

虽然同事当下关心的是猫会不会没人照顾,但是他更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在死之前照顾到猫,所以我们提出那个问题并寻找到解决办法的「方法」本身是错的,甚至会加重他的焦虑,因为他开始去焦虑如果自己回不去,或者自己真的「变成了甲虫」就在于照顾不到自己的猫了。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解决「他恐惧自己变成甲虫」的问题。

所以我后来深刻地检讨了一下自己,解决焦虑的方法,并不是直面焦虑,这是逻辑清晰并且知道自己能够一步一步解决焦虑的人才能用的方法。解决焦虑最直接的办法,还是得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你究竟会不会变成昆虫?」显然,在解决这个问题时就会出现严重的内部悖论——他们明知道自己不会,但又对变成甲虫之后的悲剧深信不疑——将这个内核置换一下,我明知道自己不会成为阳性,因为24小时前才检查过一次核酸,但我已经开始担心如果我被隔离起来我会因为各种不方便死在隔离点的剧情。

「考虑最坏的结果」并不是解决焦虑最好的方法,但确实是让焦虑一次性被解决的最凶残的破坏性法则。但焦虑的人当然没有勇气去考虑这个最坏的结果。所以很可惜,我目前还没有找到一个「无痛」的方法,所以我秉持的就是「不如让自己变成昆虫」,当人们经历过最坏的结果,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一些焦虑本身是没用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并不是一句需要背诵并默写的古文,它里面却是涵盖了一种天地之间的奥妙。

当然,这种「脱敏治疗」本身又太过残忍,就像是纳粹人体实验室之于现代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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