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64|老不死的护身符
在电梯里遇到了一个不错的「样本」。
「样本」是一个老头,他在等电梯的时候,一直在用手机循环外放一则短视频。内容大致是说,中国的很多老人为祖国的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不能因为他们老了而不尊重他们,并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年轻人应该抱有感恩之心去对待这些老人。
之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很不错的「样本」,不仅仅是因为他跟我住在同一楼层,也因为这是我第二次在坐电梯的时候遇到他。第一次我觉得他外放这则短视频,或许是自己把刷到一半的抖音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任其自动播放。结果今天遇到他的第二次,他仍然是用的这则短视频,时隔差不多有半个多月,所以我得重新审视这个「不经意」,或许是这个老头可以「安排」的。
先说说那段短视频的逻辑,内容本身其实很没有营养,而他非常巧妙地利用了中国人「强弱思维」里对弱者的好感,而用了一个非常狡猾的逻辑。「因为老人为国家做出了贡献」所以「老人变坏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而不尊重老人才是这个时代的陋习」所以「年轻人不尊重老人就是忘本」。
因为当时的电梯里,还有其他好几个人,都听着他的手机播放的刺耳噪音。其他人怎么想不太清楚,我倒是觉得这很值得玩味。比如,是不是这个老人在做核酸检测的时候想要插队,被年轻人喝止之后心存不满,所以他就掏出手机开始播放这段内容,妄图可以感化那些冥顽不灵年轻人的演讲。总之,他在电梯里制造噪音的时候,每个人都面露难色,觉得他太吵,但也因为那则短视频煽动的情绪而只能「不计较」。
前段时间,成都疫情封控(或称原则居家),为了建立一个「内部管理机制」,不少社区安排很多大爷大妈成为疫情防控志愿者。他们给大爷大妈配备感到亲切的「红袖章」的同时,还为他们配备了一个长约两米的「打狗棍」,在遇到逗留、不戴口罩、聚集的居民时,他们就会拿着打狗棍敲击地面,以此作为威吓,要求不遵守防疫要求的居民「听话」。这种类似「丐帮」的设定,我一开始也不太相信它会发生在2022年,但今年狗屁倒灶的事情够多了,但看到这群大爷大妈手臂上鲜艳的红袖章时,我才相信这就是荒诞主义又一浓墨重彩的章节。
看到这个新闻,只能感慨,确实是什么人适合做什么工作。你想想,那个年代17、8的年轻人,第一次跟着大流去抄家、维系规则、捉拿反革命,到今年也刚好是「老人」的年纪了。这段历史在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激情和疯狂是不会那么容易被浇灭了的,而那个红袖章和打狗棍,刚好就成了可以唤醒他们记忆里的正义感和责任感的契机罢了。
如果我所在的小区有一天也有了这样的「职业」,我想你电梯里遇到的那个「样本」也一定也是里面的中流砥柱——毕竟他在现在的生活里,基本上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之所以这样说,是我观察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住在一个五口之家,其他还有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孙女和小孙子。有趣的是,这对姐弟也是曾经出现在每日写作里的「样本」。这个老头在家基本上不受任何待见,因为儿媳的婆婆也就是他的老伴去世后,儿媳就根本不再把他当回事——毕竟她已经斗死了婆婆,接下来只要等这个老不死腾出空位,她就可以彻底继承这个家庭的「大母神」之位。
其实可想而知,他每天过着闭门不出,出门也只是两点一线买菜做饭沦为这个家庭的「长工」,他肯定也有所不满。说不定他过去是那个怀抱红本本,第一个从新地主家里代表正义的热血青年,如今沦为了父子不再相斗之规则中的「长工」。所以我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在公共场合,用自己的手机播放那些演讲的原因,他想要无声地表达自己在这个现代社会不再受到尊重和不满,或者他把那段录音当成是自己应该被人尊重的「护身符」。
他肯定希望这个社会再重新洗牌一次,好让他「拿回」属于自己时代的那些特权,和可以随意裁决邪恶的正义之剑。所以我今天再一次遇到他,我做了一个「实验」——他外放的声音真的太他妈吵了,所以我先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因为视频里演讲的那些「祖国的建设者」而满脸自豪的样子,然后我当着他的面把耳机从包里掏出来,摇了摇头戴上耳机。
我明显看到他的不满,他或许觉得,这段录音就是应该播放给我这样的年轻人听的,我不仅不给他面子,还当着他的面「嫌弃」他对这个社会的指控。所以他把声音调高了一点,这让旁边的人也频频皱眉。我知道他跟我住在一层楼,所以我想看他什么之后会把这个演讲关掉——毕竟我还是抱有一种「善良」:或许他大概是忘记关闭自己正在刷的抖音罢了。我先于他出了电梯,他住在我家对门,并没有走得很快,是在看到我进了房门之后,才默默地关闭了手机的声音。
这个时候,肯定也会有人站在道德高地指责我,我有什么资格在题目里称这个老人是「老不死」。所以,我需要在这里解释一下。这个「老不死」可不是我说的,而是有一天我意外地在电梯里撞见那个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妇。儿媳妇明显在抱怨公公,问丈夫什么时候给他租个房子让他自己出去住。显然,这个儿子也并不在乎自己父亲的生活,他端着手机,刷着抖音,只是嗯嗯啊啊地回答着他的妻子。
那一瞬间,我从那个儿子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佝偻着背的「老不死」的样子——至少现在,他的儿子仍然还是他最后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