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6|在我濒死之前找到我
「在我濒死之前找到我」的句式结构很像接下来我会创作小说《如果我死后你有空的话》的被否决的题目之一。因为它太直白了,直白到好像一句话就把整个故事的剧情讲完了。就是因为这个初版的直白得有点过分的标题,让我在后来的规划之中,让主角的「死」变成了必然的事情,一开始那个题目,还让人觉得有一线希望,至少可以在剧情里,在他将死的那一刻救赎他。所以干脆在第二版规划的时候,我一上来就把他写「死」了。
我很喜欢跟自己做这种「从一开始就要违背规则」的设定。当然也会给自己造成「麻烦」,小时候写作文时,经常都是写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想要立意的,是跟命题作文完全相反的观点。为此也常常被语文老师一顿臭骂,批评我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从我的角度来讲,就是因为题目在一开始就规定了故事的剧情和内核,也就意味着每个人的写作就有了「对与错」的分别,为什么不能抛开题目,或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颠覆题目来写呢?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个看图说话,就是一个同学一个人做完了教室的清洁,离开学校的半路上开始下起了暴雨,这位同学义无反顾地冲回教室,把所有打开的窗户都关上了。这个故事虽然没有「命题」,但是它的内核和演绎,已经注定它就是一个必须要从正面积极的视角去赞美宣扬的。
我也有发出过疑问,那这个看图说话的故事能不能是倒过来的呢。离开教室的时候,同学打开了所有的窗户,结果半路上下起了暴雨,他第二天被惩罚必须一个人打扫教室;或者再重新解读其中某一个元素,这个同学被其他原本要一起留下来做清洁的人「背叛」,结果他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做清洁,回家的路上突降暴雨,他立马回到学校,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这样第二天教室里因为灌水会处罚前一天做清洁的人,这个时候这位同学站出来告诉老师,昨天只有自己一个人做完了清洁,用这种方法对那些「背叛者」实施最严厉的道德绑架和惩罚——当然了,这些角度的思考我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我自己,大概最贴切的就是「心理有病」。
因为是讲故事,所以命题作文也好、看图说话也罢,最开始其实就规定了「故事应该如何讲」,这样就有了「对与错」的区别,容不得别人有半点关于这个题目延展的任何想象。我一开始给自己的小说设定的是「在我濒死前找到我」,这显然就已经规定了故事内容和「最关键的矛盾线」,但顺着这个「命题作文」写下去的时候,就会发现我在自己的心里也设定了一个「对与错」的准则——男主千万不能死,他可以在死的临界点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但毕竟题目里还有一个期许,他或许会在临死之前被人找到——关于这一点设定让我越写越觉得没劲,因为从一开始人们就猜到了结局,无非就是美好的他被拯救的结局,要不就是悲惨的他在最后一刻都没能被人找到。就是因为讲故事被设定了「目的」,我才觉得它失去了原本的乐趣——所以我干脆在最开始就把他写「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活着,要在他将死的那一刻找到他,但是他妈的就是死得硬邦邦的了。
中国人爱讲故事,其根本原因不是因为故事剧情的本身,而是需要通过这个故事来达到一种怎样的目的,就像是一种「命题作文」,讲故事本身是有一定的规范和对错的。当然,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往往那些当面对峙的说辞和教育,往往彼此都是听不进去的。中国到现在还有很多这样的家庭,子女告诫父母任何形式上的话题,父母如果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感,他们是根本不可能相信孩子的理论的;但如果将这个道理和建议,换一个人换一个故事主角再告诉他们,他们反而听得进去,因为讲故事的人,不再是「天然地比他们低一等」的子女。
所以以前常有人对我抱怨,说自己跟父母讲的话,换一个人说一模一样的话,他们就相信了。还问我这种事怎么解决——说实话,我从小也是这样长大的,所以我就懒得再说自己的事,而是开始讲别人的故事。当然这些故事是真是假、是不是无中生有、是不是指桑骂槐,都不能是我规定的,而是让听的人自己去想象——当达成这种契约之后,他们便只能从我讲的故事里去搜寻真伪,因为他们会发现,好像每一个关于别人的故事都在说我,而每一个在说我自己的故事都是讽刺别人。
因为孩子对于中国式家长来说,就是一个「命题作文」,只要是从我做为出发点的故事,就必然会存在某种可以被他们抓住并获得教育和道德资本的瑕疵,而换一个人讲同样的故事,他们认为那是一个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客观视角,所以他们的故事都是真实存在的。
我记忆最深的一个「故事」,是我在晚自习放学的回家路上,被四五个地痞流氓围住打劫,因为挣扎我被对方捅了一刀,不过刚好那一刀被捅在了手机上。我后来挣脱了这群人,气喘吁吁跑回家后,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因为这不过是一个「故事」,而且徒增的担心不会对这个「故事」的走向有任何的改变。过了几天,家里人发现我的手机又坏了,这一次是手机电池的边缘有一个很大的窟窿,我被狠狠地骂了一顿,说我不爱惜手机。借此机会又开始数落我的成绩、在学校的作为等等。我说我在放学路上被人打劫,幸好手机帮我挨了一刀,他们当然不相信这个「故事」,因为所有的核心都被推进到了另一些更重要的,也是更眼前的事情——比如我违背他们的意愿。
后来有一次,他们问起这件事,或许是想通了那不是一个「故事」,但我也懒得再复述那个故事,承认那就是我杜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