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画


△ 195|风景画

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水粉和素描,最不喜欢课程就是人物绘画课,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确实没能将童年时期暂未关闭的绘画天赋给发扬光大,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一次在绘画课上,和老师发生了不太愉快的争吵,才导致我不太喜欢画画这件事了。

我很不喜欢画人物,有色彩的水粉画,需要用红黄白调出肉粉色这个过程,我就觉得烦躁,因为稍微有比例上的不对,它们就没办法顺利地形成可以用来表达小朋友们「健康快乐积极向上」的肤色。因为掌握不好其中的比例,所以红黄白三种颜料,总是用得很快。而课堂上,关于谁调出来的肉粉色最接近那个「健康快乐积极向上」的、让人看了就觉得画面中的小朋友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肤色,本身也是一种内卷和比赛的环节。

我从未赢过这种比赛,因为我调出来的颜色,成功的时候,画出来的人物像连我自己都觉得已经达到了「恐怖谷」的低谷值;失败的时候,如果我向人解释我画的画作是为了呼吁大家不要因为肤色而对别人产生种族歧视,可能还说得通,但同时也有一个不太好规避的问题,我要如何在秉持拒绝种族歧视的总方针之下,解释清楚,为什么在我的人物画作里出现了像是发烧的红脸,而不是最应该作为被呼吁拒绝种族歧视的黑皮肤。

素描虽然不需要用到颜色,但需要拆分到人物的骨骼框架。这件事情本身对我来说就是种挑战,我但凡能透视到别人的骨骼,我哪还需要用入木三分的文字去形容一个人表面的虚伪——就是因为他们的表情有太多值得玩味的地方,拆分到骨骼就难免有点「丧失乐趣」的意味——除非素描可以透过一个人的外表,看到它内心最真实的模样。

就是因为不太爱画人物肖像,所以我一般在自由画作的课堂,都是采用风景画的方式。就算有的时候要求我们作画街道,我也不会在里面加上人物这个元素。为此,绘画老师有批评过我,明明当堂课的主题是以「都市」为题,为什么别人的画作里都以人们的繁忙作为切入,懂得绘画技巧的,甚至还加入了前景虚化、被动动态模糊的视角,来体现出都市繁忙的基本属性。而我的绘画的都市,空无一人,为了体现这种空荡荡的景致,我在每一个建筑物上认认真真地用最细号的笔画着爬山虎。

「你画的这不是都市啊,你没有体现出都市的特点。」

「我觉得这就是都市啊,只不过是人类离开之后的都市。」

「你如果没有人这个元素,你的这幅画仅仅只是一个风景画,而不是具有人文色彩的画作。」

「难道人文色彩的画作就必须要有人这个元素吗?」

「你为什么非要跟别人理解的不一样呢?」

如果我早几年知道「杠精」这个词,我大概会在那个时候反思自己是不是一个杠精。但现在随着年纪增大,脸皮越来越厚,反而不会对自己有这种自我怀疑的定义——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没有人存在的都市也是一种意义上的「都市」,人文主义被毁灭难道不就是一种关乎于人文的思考?而且,我当时设想的那座城市,并不是经历了灾难或是战争,才变成那个样子,而是人们离开了那个城市,资源的匮乏、空间的狭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矛盾无法被调和,所以他们离开了那里,去了更好的地方。原本以为资源枯竭的城市,又被自然接管了都市,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存在人但又拥有着属于自己秩序的「都市」。

无论如何解释,只要在那堂课上,其他人都是以「人」作为切入点,表现出了关于都市最基本的、或者对他们来说是最正确的理解,那我无论用怎样的角度去思考和切入,都是在违背「正确」的规则。人文主义无关人文,那就是一个错误命题——在画作之中,如果不强调人作为画面的主题,就没办法表达出人们对都市这个最基本的、也是对他们来说最正确的理解。

那次虽然不算是争吵,但我从此在绘画课上获得了在昨天文章里也提到过的那个「标签」:你是不是脑子(心理)有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跟别人的不一样。

大概就是不太想让人最直观地发现我的「问题」,所以我在绘画上面失去了「天赋」,倒是把这些对事物的观察,和对场景的描写都用在了写作上面。当然,在写作里面看出我心理有病,也成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我曾做过一个关于末日的美梦,之所以是美梦,是因为它的场景跟那时的「风景画」非常相似。我至今都记得,我在一个金色阳光饱和的世界里,走到了一个全是生机绿色爬满的废墟城市广场,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已经长满了青苔和花草的许愿池,我想从池子里捞起了那些已经沾满了铜绿和铁锈的硬币,妄图想要从那些一枚枚证明着这里原本也属于文明世界的硬币上,读出人们在它们身上寄予的那些美好的但现在已经像是空头支票的希冀。但那些硬币在我的手心里,离开水面的那一瞬间,就化成了泥浆,滴落回许愿池,然后再在里面凝结回原本的模样。

此时的太阳越来越热,它不再是颜色上的饱和,而是一种在全部属性上超越阈值的存在,它的亮度、饱和度、灼热、辐射。在梦里,我明白这一切阈值的超越意味着什么,它既预示着末日审判的最终来临,也意味着这个梦将要结束。我想到那些许愿池里的硬币,他们离开水面无法存在,还属于原本的那个还属于人类的世界。所以我躲进了那个水池,憋了一口气,抱着自己的双膝埋进与周遭完全反差的冰冷池水里。太阳终于达到了它的临界,或许是对这个世界上最后属于人类的存在再次进行清算。当它再一次按照规律暗淡下去后,我知道它这一轮的审判结束了——我想从水里起身,但在离开水面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视线的模糊、融化、流淌、然后黑暗和无声,再睁开眼睛看到一切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那个水面之下,我呛了一口铁锈恶臭的池水,本能地跃出水面——然后我模糊、融化、流淌、然后黑暗和无声……

——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梦境原本是想要写进《非公开梦境》里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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