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9|非第一人称悲剧故事体验
一般来说,当有人在跟我对话时,用「我听说」作为开场白的时候,我都默认这个故事是「假」的。因为「我听说」原本就是从一个主观加工到另一个主观加工的过程,这中间无论他们用多么客观的态度和身份,都没办法证明这条消息原本的真伪如何。当然了,那些讲故事的人,是100%确定自己说的是实话,就算通过了自己的主观加工,也绝对是合情合理有理有据的。
在这些故事里面,最甚的,也是我几乎都不会相信的故事,就是那些「悲剧故事」,从一个人那里听说来的悲剧,然后通过自己对听说故事里主角的同情,然后促成了一段新的更加悲剧色彩的故事,我一般称这种故事都统一叫做「非第一人称悲剧故事」,而我在聆听的时候,不会带任何的感情,反而觉得是一种不错的故事体验——因为你可以从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之中,看到当事人是如何一步步被这些听说的故事拖入到悲剧情感深渊的。
我从小就是妇女之友,所以家里的女性长辈,或是他们的女性朋友,都很乐意让我参加他们的「非第一人称悲剧故事」的茶谈会。这些茶谈会往往都是以一个人的「悲剧」作为切入,然后从这个「悲剧」出发,各自都可以举例出一个类似的「悲剧」。这些悲剧往往都有扣合当下事实的主题——比如男人有钱之后就会变心,或是女人有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爱最开始的那个男人等等。
虽然我装作是在旁边坐着吃零食,其实我很喜欢听这些「非第一人称悲剧故事」,它们的真假与否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对于那些正在聊天的人而言,它的真实就在于「我听说」这句话,然后大家都围绕着这些悲剧故事进行一系列的检讨、感叹、惋惜、或是冷嘲热讽。有的时候,他们之间甚至还有「非第一人称悲剧故事」的内卷,比如他们会暗自比较这些到底谁「听说」出来的故事更惨更悲剧更值得被所有人同情和感同身受。
讲故事的乐趣不单单是故事跌宕起伏的本身,更多时候,是讲故事的人享受那种被故事包围的乐趣——我见过很多喜欢「道听途说」的人,往往在讨论一个话题时,他们都不太爱用「我认为」,而是「我听说」或者「我有一个朋友之前说」等等。其实这种内核很好理解——因为当一个人的论据站不住脚或是太想要站住脚的时候,他们会希望通过一个第三方的「证人」来作为这个论点的准确性支持。至于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当下也没有必要戳穿人家。
其实推本溯源,这些人都有一个或多或少共同的童年模式——就是他们几乎不是无法从家庭里得到正常的「认可」的,所以在成年之后他们也不太愿意用「我认为」来作为对一件事情的讨论,因为他们会害怕当自己说出了「我认为」之后会被否定,从而为自己「无中生友」,以此作为「非第一人称观点论据」的支持。
我小时候就不是那个爱说「我认为」的人,不是怕被否定,而是懒得过多解释。因为家里一堆容易把事情无限放大和联想的水象星座,所以我一般只会说结论,而不会去跟他们过多地掰饬逻辑和过程。不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了解我的途径。
「偷看日记」不仅不算「光明正大」,后来他们发现我在日记里故意埋下了很多陷阱,一旦暴露就能反过去证明他们偷看日记的行为。所以他们开始从我作文、上课偷写的小说里寻找蛛丝马迹。这些故事跟「我听说」的内核非常相似,都是在无法(也不需要)通过论证和证明真伪的情况下,默认是一个人讲述的「真实」故事,然后再通过自己的主观加工,将它们转换成他们能够理解的,能够用来了解当事人的内容。
结果,我在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说里,用的素材恰恰就是小时候偷听他们的「非第一人称悲剧故事」,一个男人在有钱之后抛弃了自己的妻子,一个妻子以为自己爱着自己的丈夫结果当那个「正确」的人出现之后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背叛婚姻,一个母亲用窒息的爱拴住自己的儿子想用他的成就来报复那个伤害过自己的窝囊丈夫,一个老师跨过了禁忌的边界与学生相爱当在事情败露之前她最先抛弃了那个发誓要爱一辈子的学生……
只是我没有在故事的最开始写下「我听说」那三个字,他们都不得不怀疑,这些故事原本就是反射出我内心那些最恐怖的黑暗部分。他们还没把把这些故事转译成「非第一人称」之前,就已经在内心感同身受起来。我们对此深刻讨论过,他们觉得我既然能写出这些东西,就是因为我经历过,或是内心有这样的黑暗世界,才会把故事写得这么血淋淋;而我觉得,把自己带入到一个空壳的角色,去幻想和经历,这是一种乐趣——当然也有可能被他们认为是神经病,故事的血淋淋只不过是从那些细枝末节的故事放大而来的。
他们理解不了,但到现在,还在热衷于那些别人口中的「非第一人称悲剧故事」——却偏偏在我这里,觉得我写下的故事,都是我真实的内心——但是想想,或许对他们而言,原来第一人称的悲剧故事,才是让人感到真正绝望和崩溃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