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70|中国人如何道歉?
很显然,越是正经的标题,我就越是不会正经去写,越是前几天那种不正经的标题,我反而在讲正经的事情。
如何道歉?这个问题具有非常强烈的社会前瞻性,到现在还有一堆人在举例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费舍尔商学院副教授邓小燕的观念。但我个人觉得,她的观念已经显得有些「过时」了。她认为「首先要说一句,谢谢你的理解或谢谢你的耐心,而不是对不起。通过感谢他们的贡献,可以增加他们的自尊,自尊的提升会带来更高的满足感。」
很显然,在道歉的时候先说谢谢,在简中环境里看上去有点像是「转移注意力」的手段。明星为自己的花边新闻道歉,先要感谢大家对自己的「关心」,然后在抱歉自己对公共资源的「浪费」;政府机构为自己的不作为或乱作为道歉的时候,也要先感谢大家对自己的「监督」,然后说了一大段废话也也舍不得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周一在公司浪费人生开会的时候,被点名批评的员工先要谢谢别人指出自己的问题,然后再道歉和保证下次不会再犯……总之,「先感谢再道歉」的这套手段在简中环境看来,不仅仅是过时这么简单,甚至显得有些做作——这套原则不仅被用烂,甚至变成了一套固定模版,道歉已经无所谓,而是记着给公众一个标准的应对模版罢了。
换做我,一个人如果因为做错事,不得不面临道歉的时候,一上来还他妈给我说句谢谢,我觉得他是在挑衅我的底线——事情搞砸的第一件事不应该是去想解决办法吗?首先给对方来一句「谢谢你的耐心」,是觉得事情没有搞砸到预想的程度?另一种,是因为当事人觉得自己做错了事,选择道歉来缓解自己内心的负罪感,这样的道歉要不要那句谢谢都毫无意义,因为缓解内心负罪感本身就是一个对内的事情,说再多的谢谢反而显得有些虚伪。所以这句谢谢到底是说给谁的,反而值得商榷,对象都没有搞清楚,就开始讨论「感谢」的价值,未免显得有点太自大了。
中国人最不擅长的应该是「道歉」。此前有人说中国人最不擅长的是「我爱你」,这倒不见得,在精虫上头的时候什么狗屁的我爱你、要操死你、一辈子都不要分开都说得出口,3分钟后结束了,那些我爱你都是个屁,但凡能留在对方身体里的,最次也是个HPV。中国人不擅长「道歉」,从原生家庭开始就问题突出了。父母错怪了孩子,那一定是孩子的错,因为是他们的种种行为让父母误解了;父母真的做错了什么,那这个错是谁都不能再提起的魔咒,因为要维系父母神权的存在,一切的瑕疵都是对神权的冲击。至今,还有人会因为看了几篇「原生家庭」的文章,决定要和父母当面对质,要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一句「对不起」,来解开自己被原生家庭受困的灵魂。我们就假设那句「对不起」是真心的,那这句「对不起」能为原生家庭造成的伤害带来怎样的补救,我想那些迫切想要得到一句「对不起」的人,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
找了很多「中国人不擅长道歉」的原因,撇开邓小燕教授的建议,就算不说谢谢直接道歉,中国人也很难说出口。但换个角度,一旦一个中国人决定要开口说出「对不起」,就意味着事件性质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我回想了一下自己正儿八经道歉的经历,一次是对父母的道歉,但是道歉的目的不是想要改变什么,并不是因为道歉而决定要活成他们想要的模样——而是明确地告诉他们,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没办法活成他们想要的模样,但我现在这样活着很开心;一次是因为工作失误,在全公司邮件自我检讨,那个时候还没有听到过邓小燕教授的理论,但是我似乎已经自我总结出了这个方法,在道歉的最开始,先是感谢大家的监督,把自己放在一个伏法认罪的角色;一次是因为别人甩锅我不得不接下烂锅在项目组道歉,那次道歉我没有说谢谢,一上来就说了简单的「对不起」,然后后面的邮件内容全部是解决方案,甚至制作出了详细的SOP——要我道歉是吧,好,道歉的结果就是我制作一个所有人都必须被规范进来并且再也没办法甩锅的规则中;一次是跟老婆道歉,倒不是因为什么出轨,而是因为两个人吵架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吵架时候自顾着讲道理对解决问题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其他还有些道歉,多半都是「好了,是我不对,对不起」的态度说的,纵观下来,中国人的道歉大部分和我一样——是为了促成某种目的,本质上不是为了和解,要么是逃避责任、要么是解决问题、还有就是像我这样做个SOP报复让我道歉的人。
换一个大家都能明白的话,就可以很好地解释中国人的「道歉」内核: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做什么?如果道歉的目的是解决问题,那道歉就显得不那么重要的,唯独那些把道歉看得很严重的,才会揪着道歉的核心,所以「感谢」却成了一种必要的「模板」,因为先要把自己放到更低的位置,再「通过感谢他们的贡献,可以增加他们的自尊,自尊的提升会带来更高的满足感」。
所以,回到今天的标题,如何道歉?「感谢」可以说是一个最入门的,但看上去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倒觉得,在道歉的时候搭配「道德绑架」,把自己放在一个相对的弱势,这样的「道歉」更有效果,同时还能博得更多人的同情。说不定到最后,该给你道歉的应该是强势的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