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然是用过这个题目,是之前在豆瓣写过的一篇感想。
早上健身,终于追完了耽搁的《Sex Education》第二季,Ola对Otis在最后一集说的那句话,点明了Otis这个人设的核心:你一直在努力地做「好人」,但是到最后你只会变成「坏人」。
不禁感慨,若是早个十几年能看到这一集,我或许就不会这么辛苦地做「好人」了。但是,又回过头想了想,我做过的「好人」也没让人开心多少。
努力想要做好人的原因,能从童年找到唯一的,是一件这么多年我都当它没有发生过的事。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爸妈都误以为我是一个非常听话、胆小的孩子。事实上,我在学校简直就是另一个模样。上课讲话、被老师罚站、放学之后被教导主任叫去办公室等着家长来接……那个时候,我们很喜欢在学校游乐场的铁爬架上玩高难度的追捕游戏。
男生一起玩的时候,难免会「恶心」,比如在铁爬架上互相吐口水等等。
后来我们的「危险游戏」被人举报,我成为众矢之的被拖了出来在班上被公开批斗。老师先是询问,哪些人被我吐过口水,然后依次从门口开始,沿着讲台站成一排。其中也有很多根本没有和我玩过的人,我记得我抗议过(或者没有),因为我记得那是一场匿名举报,我在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举报者时,没敢伸冤。
接着,我的罪名被扩大,不单单是玩游戏,还有上课讲话被我影响的人。(这一点我必须得承认,就算是「成绩好」的小朋友坐在我旁边,都会被我带着讲话,但是受处罚的肯定是我,因为「成绩好」的小朋友不会主动违规)。
我不太记得那个时候,到底有多少人站在了讲台上,又或者说,应该是我的记忆故意抹去了这些具像化的回忆。总之,这些被我伤害过的,以及被我「伤害过的」人站了出来,我从门口开始,哭泣着对每一个鞠躬、道歉、然后保证下一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那天放学,我被罚一个人做完清洁之后,我等了很久,直到办公室只剩下班主任的时候,我去找了她。我想抗议,为什么处罚的人只有我,班主任只是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做一个「好人」,不然为什么每次闯祸都有你?
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定,我是应该好好做一个「好人」。
整个初中,我大概是做了个「好人」吧。至少我在初中对自己是「压缩」的状态,努力逼着自己不要做任何事情的出头鸟、不要去为不公平争取所谓的公平、不要去争辩别人既定的决定……
高中,那种「反骨」的力量已经渐渐不再被约束,我释放过一次。当着全班同学,在英语课站起身来,指着英语老师的鼻子,让他滚出教室。我为了保护因为手术暂时离开的班主任(英语老师),不被这个新来的英语老师冷嘲热讽地评论。
因为高一,我身边所有人都已经更换过,没有初中的那种氛围,我的「疯狂」被高中同学第一次发现,没有人站起来和我一起反抗(也只有我一个人认为那是反抗)。紧接着的几天,我被同班同学匿名举报,其实这一次我知道是谁举报的,只是我必须装作不知道而已,因为答案会对我造成自尊受挫——全班超过80%的人举报了我,要求我被开除,最次也是换班。
这个事情被病假结束后的班主任给挡了下来,他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我说那个slut(特别说明:那个英语老师是男的,没有侮辱女性)和我在初中就有过过节,我这一次只是为了教训他,让他不要目中无人。
班主任回答我:你不是也目中无人吗?你为了维护尊严,你也伤害了别人。
我:我只是想做个「好人」,我不想他诋毁你。
班主任:他无论说什么,我们都改变不了,再说,我本来就打算离开这里,我更无法控制我离开之后,他会如何评价我。
一个团体为了平衡,总需要「坏人」。所以我打算做坏人。
高一我选择了文科(平行班,也就是普通班),和高一大部分同学都分开了,我又获得了一次新的「做人」机会。我打算彻底做个「坏人」。
反而,我的高中最后的时期,不需要去讨好别人、不需要维系别人的面子、不需要总是去思考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的社交圈被急剧压缩,保留着很小的圈层,但至少那是我过得还算开心的日子。
虽然班主任对我依旧头疼。因为「心情不好」向他提出晚自习请假;因为觉得大家在7点之前假惺惺读书学习的方式很假很吵,就申请自己一个人去学校小花园看书的「特权」;因为上课太无聊,所以决定去找地理老师看她做实验……他估计也想过很多「制服」的办法。让我做过班长、把整个元旦晚会的设计和安排都交给我、让我一个人扛着板报纸去负责学校的橱窗宣传。
高中的这段经历,更像是一场我和班主任之间的实验。我试着从他身上得到「特权」,让自己的「坏人」人设更舒适;他试着从我的身上找到能让我被开启「好人」模式的开关。
有一次他找我谈心。有很多学生来向他投诉,说我太影响他们。但是他也不当回事,我们已经习惯彼此的人设,他问我:之前我还考到了第八名,我明明可以努力学习,但是为什么就要当那个「烦人」的人。
我那个时候笑出声,然后在整个办公室当着其他科任老师的面回答:按照事物发展的规律,总需要「坏人」的。
就算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好努力学习,也会被当成是「哈哈,你看那个人,他知道没救了,知道要好好学习了,但是来不及了」的设定。有些刻板偏见从最开始就固定了,只是在职场摸爬滚打这几年,我突然顿悟了。
总需要「坏人」的,因为他们需要坏人才能维系自己对立的人设、维系他们抱团的初衷、维系他们引以为傲的自尊——反过来,这样的定理在我的身上也同样适用。我得和他们不一样,我不能成为他们认为的那种人,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的失败而开心……
大学我就没有做过「好人」,开始工作更别说什么「好人人设」。我现在看来,我更像是在报复最最开始的那段记忆——我被当成了全班的公敌,让后向每一个道歉——我在报复那个想要努力做「好人」的自己,自尊受损也好、不承认罪过也好。总之,我想要努力成为「好人」的设定失效了。
我试过像Otis一样,做一个「好人」,不想伤害任何人,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是结局都一样,我必然伤害所有人,因为有一天我一定无法满足他们越来越高的期许。倒不能用「得寸进尺」这么负面的词来评价他们,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关系平衡。你妥协越多,你服务越多,你做得越多,关系为了平衡,另一边就必须越来越大。这不是天平,而是一个空间里的两种气体,一种气体被压缩,另一种气体就必须扩展到空白的区域。不然那些空白的区域留下来做什么——给另一个人?这是感情里最不允许的事情;给另一种规则?不,我发给你工资了,你应该做好被安排的计划……
有一天,你想反抗,你想获取更多想要的东西——那你就是在伤害彼此,因为这里没有多余的空白空间给你。
这种相对的死循环。原本就是「好人」和「坏人」的规则里最讽刺的存在。
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是坏人,我没办法努力地伪装成「好人」,我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定义成「坏」。你是个「好人」,我觉得你一定会满足我的需求,所以我一味地索取,有一天你累了,你想有自己的空间——我会跳起来,指着你的鼻子,恼羞成怒:「你根本就不是真的爱我!」
这样看来,倒不如做个「坏人」,我不需要对自己有一天不再是「坏人」而负责;但是「好人」,总有一天要解释自己为什么成了「坏人」。就算有一天「坏人」变成了「好人」,也没办法打动所有人;但是有一天,「好人」变成了「坏人」,他会被推上火刑架,被人质问为什么成了这样的「坏人」。
庆幸自己在学生时代就经历了「好坏人」两种人格。至于最初的那段直到今天才被提起的原因。我当然不会感谢那个老师的用意,因为这段记忆让我用了20年来修复自卑。但是她确实让我意识到,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是「坏人」,我无论怎么道歉、承诺、保证,我还是「坏人」,但是这些无力的保证,更像是「好人」们用来说服自己的规则——至少我暂时不会「坏」到他们那里,因为总有人可以来收拾我。
当然,中年之后,有更多「老奸巨猾」的因素被加了进来——我更喜欢「坏人」,因为他们的目的和我一样,暴露得非常明显。你想要钱,那我们就聊钱;你想要的是被追捧的虚荣,那我就做那个弄成保证把你捧爽升天。
但是又难免会遇到「好人」——啊,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我什么都不想要的!我帮助你就好——这种人,也有老奸巨猾的手段:说重点,然后立据证明,我就当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淦,到头来,我还是在做那个「坏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