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


△ 005|毒蛇

「您要不以死谢罪吧。」当听到这句话时,他悬着的心反而沉了下来。这么多天以来,这是他在纠结各种解决方案的时候,不停地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一个词。他不做声,本想表现出可怜的模样,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显得坦然,他忍不住嘴角上扬了一下,这个细节还是被说话的男人看见。

那个男人误以为这个表情是轻蔑,所以声音可以压制着胆怯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他们抓到您,可能结局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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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沉默,他默默起身,打算走到窗边。看着这一切的男人垂着手朝门外弯曲了两下手掌,一直在门外等候的人才停下了冲进来的计划。见他不做声,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继续说服窗边那个男人。

「我从这里跳下去就行了吧?」突然,那个男人掌着窗框,只是扭过头对着身后的男人问道。

「啊……」男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句弄懵,他本打算和对方还要在斡旋一阵子,他又急忙补充道:「哥……对不起,我带了安眠药……」这是这段时间他第一次以原本的尊卑秩序称呼对方,说出口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虚伪。倒是哥哥挺享受这声称呼,他又扭回头,再一次陷入到沉默之中。弟弟又一次朝门外用手势示意到,另一个黑衣男人闯入这个房间,手上端着早已经纯备好的安眠药和水杯。

弟弟把手指伸进水杯里试了试,对着黑衣男人点点头,他便交出了水杯和安眠药消失在了门缝外。弟弟再次准备打破沉默,因为这样闹剧终于走到了这一刻,男人决定以死谢罪,这算不上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却是能保证所有人都不被牵连的结局。

哥哥转过身准备回到书桌前,才看到弟弟手中端着的水杯和药盒,他的笑声从鼻腔里挤了出来,反而弟弟倒没有听出这里面的轻蔑,他以为哥哥只是还没有做好「死」的准备。哥哥坐下来,拿起了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让这段沉默终于有了些声音。门外的黑衣男人见有动静,从门缝再三确认,只听到电视机里的新闻报道。

……十日前,一个自称是抑郁症疫苗受害者联盟的组织对外发布信息宣称,他们通过3年的走访调查,确定了该抑郁症疫苗造假的相关事实。而该款抑郁症疫苗的制造商,正是我市最大的医药公司所研制。目前我们正在医药公司的大门前,想直接面对负责人询问这一次突发公关事件……

弟弟突然警觉,端着手中的水杯小心翼翼地走到窗户边,从窗框的边缘看了眼楼下的大门,果然有一群记者已经围在那里了。「妈的,不是说好十四天出调查结果吗!」因为震怒,他手中的水杯又晃出了点。他本想把水杯放在书桌上,但看到哥哥还坐在书桌前,又不得不收回递出去的手,将水杯继续小心翼翼地端在自己胸前。

「放这儿吧。」哥哥头也没回,看着电视说着。弟弟有些尴尬,只能照做地放下,但他又开始纠结到底该不该把安眠药也放在桌上。他瞄了一眼哥哥,他并没有打算在继续说话,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兀自回荡在房间里。

……医药公司在看到相关新闻后,曾表示将会在两周后,也就是四天后公布调查信息。然而,在过去的十天里,医药公司没有再发表过任何的言论,对疫苗受害者联盟提出的疑问也未作出任何回应……

弟弟把安眠药盒又拿回到自己的手里,退后了一步,等着哥哥回应。

「把药带走,我不需要它。」哥哥像是对着电视在对话一般,弟弟皱了皱眉,他早就料到哥哥肯定又后悔了。哥哥切换了一个频道,是一个关于蛇类的纪录片,电视开始和哥哥对白起来:

……黑曼巴蛇,是撒哈拉沙漠以南的特有物种,是当地体型最长的毒蛇……

「放心,我会去死,但是不能用安眠药的方式。」虽然弟弟没有说话,但是这么多年的血缘关系,他早就知道弟弟的心思,他故意停顿并不是捉弄这个想要逼死自己的弟弟,而是在为自己做好最后的准备。

弟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安眠药,一股厌恶从心里翻腾起来。这应该是哥哥最后一次对他的否定,就算是最后一次,哥哥也没有听他的建议。他用不耐烦来掩盖内心的这股厌恶,抬起头看着哥哥。这个视角刚好,他站着,而哥哥坐在转椅上,这是一个刚刚好的居高临下的视角。

「既然外面有记者,我干脆跳楼吧,也让他们记录到我以死谢罪的全过程。」

……黑曼巴蛇最易辨认的特征是它那乌黑的嘴巴,当它受到威胁时,它会极力地张大自己乌黑的嘴,以此来威吓对方……

「可是……」弟弟哽咽了一下,并不是为哥哥的决定感到难过,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往下说,只要他决定要以死谢罪,对他也好,对自己也好,都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可是什么?」哥哥哼哧了一声,故意刁难地反问道。弟弟被这个问句弄的无地自容,他只能等着电视机里的声音,替他回答这个尴尬的追问:

……在捕猎时,黑曼巴蛇采用的方式,往往是悄悄靠近然后立即发动攻击的简单方式,这看似简单的捕猎逻辑,却是自然界最有效的方式。如果遇到猎物拼命挣扎,黑曼巴蛇会连续发动攻击,以达到它的猎捕目的……

「算了,我帮你解释吧。」哥哥转过椅子,看着弟弟耷拉下来的眼神,他知道,就在刚才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因为他从电视机的反光中看到了这一幕。「如果我吃安眠药死了,我的死亡是非公开的,他们……」他竖起拇指,朝身后的窗户指了指,「他们会为我的死加上各种的猜疑和解读。」

弟弟的左脸抽搐了一下,努力地压制着哥哥用常用的轻蔑语气给他带来的痛苦感。

「他们甚至会怀疑是你故意给我灌下安眠药,好给他们一个答案。」哥哥又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电视,弟弟顺着看去,黑曼巴蛇正扑向一只在水洼旁俯身饮水的蝙蝠。「我说的是新闻。」哥哥补充道,确实解答了弟弟对刚才那个手势的不解——这让他更加的羞愧。好在,电视里的声音又填充了此时此刻的尴尬和沉默:

……黑曼巴蛇是为数不多,会捕食蝙蝠的蛇类。黑曼巴蛇还会根据猎物的体型大小,制定完全不同的猎捕规则。在应付类似老鼠、鸟等体型较小的动物时,它往往会采用紧咬不放的方法,在猎物完全停止活动后,将其吞食……

「当然,我会在死之前录下一段视频,表示我确实是以死谢罪。」哥哥又指了指桌上的水杯,这让弟弟的耳根一下红烫起来。他竟然找不到一点反驳和抗议的方法——所以他开始在内心说服自己,对方只是一个马上要死的人,不要和他再做过多的计较。

「怎么样?按照我说得来?」哥哥又指了指桌上的水杯,见弟弟已经彻底低下头显现出极近羞恼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朝着门外示意了一下。那个黑衣男人又从门缝灌了进来,径直端走了那杯水。弟弟这才回过神来,刚想责难黑衣男人,哥哥不得不又轻蔑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既然我得死,至少不能表现出你来过我这里。」黑衣男人在离开的时候,将水倒进了门边的盆栽中,又拿出一块布,将水杯上的指纹都擦了干净。显然哥哥的这句话,只是向弟弟解释听的。

哥哥起身走到弟弟面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把本想解释的弟弟彻底被拍回到了过去那个只能对哥哥唯唯诺诺的模样。「好了,你们也从车库快点离开这里吧,我一会需要安静点的房间来录制独白。」哥哥是笑着说得这句话,但对弟弟来说,这简直就是另一种羞辱。

「我……」弟弟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但是又咽了回去,他本以为自己能在最后一刻,向哥哥表现出他能代替他将所有事情都做好的决心。当然他内心还有一个担心——哥哥所谓的谢罪视频真的是用来谢罪的?

……在面对更大体型的猎物时,黑曼巴蛇通常会在攻击猎物后,任猎物逃走,随后黑曼巴蛇会顺着气味,找寻到因为毒素而死的猎物……

「怎么?不相信我吗?担心我在视频里说出是你逼我的?」哥哥笑了出来,不过对将死的他来说,他没有带上任何的情绪,没有讽刺、没有轻蔑、甚至没有感情,反倒显得豁然开朗。但是弟弟并不觉得,这个笑声,是刚才那些轻蔑的升格。「你不是说过吗?如果他们抓到我,结果也是如此。」

「那你会公布疫苗的真正成分?」弟弟压制着颤抖的声音,少了最开始那种坚定的态度。

「为什么要公布?如果我告诉所有人疫苗只是安慰剂,那因为疫苗获得安慰效果认为自己没有抑郁症的人会如何?」哥哥又坐会到座位上,把居高临下的视角还给了弟弟,但弟弟已经彻底没有了最开始建议哥哥以死谢罪时的坚持,他开始犹豫,努力从哥哥的语句中找到真正的目的。

「那怎么回应疫苗受害者联盟?」弟弟还是不得不问道。他快要把手掌中的安眠药盒捏变形,仍努力地压制自己内心翻涌铺开的厌恶。

「这就是你的工作了。」哥哥耸耸肩,把自己的身体转到了书桌的正中央,打开桌上的电脑,准备开始他要做的录制工作,「我接下来会录下的内容,就是你要给他们看的,我会告诉他们抑郁症疫苗是安慰剂的真相,他们自己选择要不要公布。因为由他们来公布,那些因为疫苗获得免疫的人重新患上抑郁症,就不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

「什么?」显然,弟弟还没能明白,但是他也不需要明白,因为哥哥已经给了他明确的命令,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只需要得到命令去执行便罢。他不需要思考,更懒得去思考,这么多年他都没有猜对过哥哥的一言一行,就算是最后一次,他也难得再去证明自己。房间里又沉默下来,电视里的声音,又占满了房间:

……獴是黑曼巴蛇的主要天敌,就像其他毒蛇。獴因其体内对蛇毒的抗体而很受人们注视,它们的血液裡有突变的接收物以阻止毒液裡的神经毒素与目标物质结合,使其失效……

随机关键词:宣示、兄弟之间不合、黑曼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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