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03|六等星
这是离开地球移民到了新行星的第十年。这十年里,太阳系的光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星空中渐渐变暗。并不是谁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而是谁都不想提起这个时间罢了。

每一天,移民星球的电视台都会播报,从新行星看到的太阳系星等是几级。从最开始肉眼可见的-4星等,渐渐上升到越来越难从星空发现它的4星等,最后在快要到达临界的6.5星等时,整个移民行星上的居民已经从崩溃到习惯再到默默遗忘。因为6.5星等,是人类在黑夜之中肉眼可见的最后星等。
「它消失了吗?」她问我,我们已经习惯性在每晚入睡前,在楼顶看一眼星空,虽然这里比地球原本的星空透澈很多,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再确定到原本太阳系的所在。
我灭了烟,用长缓吐出的烟回答了她的问题。在星光之下,烟雾仿佛被渲染了色彩的极光,朝着远处飘去,融化进星空中肉眼可见的星带之中。
「睡吧。」我再一次抬头,看了看满是星辰的夜空。就算太阳系的光芒还存在,它也会变得毫不起眼。她似乎读懂了我的内心,又一次抬头跟我一样,让满天的星光灌进她的眼眸之中。
「你觉得我们和过去过得有区别吗?」她又问道,不太像是她会问出的问题。
我收回了原本想要转身离开的力量,看着她的侧脸,仿佛刚才那个问题是那满天的星光所问。所以我又对着星空回答着这个问题:「哪个时候的过去?」好吧,这或许不是一个回答的句式,但我笃定着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对,那时候。你快死的时候。」果不其然,她觉得我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没有区别了,人们都忘记太阳系的光已经消失了。」我又想点根烟,头并没有扭向我,但她伸手胡乱地在我手臂上拍了拍。那一瞬间,我在想会不会是这无比绚烂的星空,或许是一种诅咒,让每一个人都无暇正在经历的事情。「哦,抱歉。」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她把我已经伸进香烟口袋的手给抽了出来。
「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继续发问,扶着痴痴望着天空的她坐下,像是在搬运石膏雕塑一般,我趁机再三确定了一番,她的眼神虽然充满着星光,但至少还有温度和神采,所以也不想阻止她仿佛中邪的兴奋。
「我怎么知道,是你自己活过来的。」她转过头看着我,耸了耸肩,眼睛里暗淡了很多,让我放心了不少。她又把头转了回去,补充道:「你说你要去休眠,所以我跟来了。」
「想回去吗?」我伸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我之前总是玩笑说,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参与这个移民计划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确实快死了。有人告诉我,如果参与这个移民计划,身体将会被封冻很久,然后移民到一个全新的行星上重新开始生活。封冻之前,他们会疗愈我身上所有的痛苦与疾病,然后忘记所有的事情。但事实上,我大概是「失败品」,因为我一直都记得我是怎么来的,我为什么要参与这个移民计划,以及我是如何在黑暗之中挨过了痛苦的无尽噩梦的十年。因为每要绝望的那一刻,我就想起她也在这一次的移民计划中,跟着我来了。
隔了很久,她才回答道:「我还不困。」我确定她是故意说的这个答案,因为她的眼神明明闪动了一下,是因为听懂了我所问的问题,并不是问她要不要回那个狭小的房间。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依旧在回绝刚才那个问题,她指了指远方的一颗星,告诉我那是「天狼星」,然后开始解释起天狼星的事情:「我们在地球上看到它的是等星是-1.45,而在这里看到的大概是-13,差不多是在地球上看到满月时的亮度。」
我点点头,不厌其烦地听着她一次又一次的解释。这是移民来的第二十年——只是我在用这个计量方式,因为被封冻的那十年,我依旧清醒着。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关于这十年的秘密,因为我随时会被当作「失败品」给回收起来研究——对,这也是另一个这二十年我不敢提起的事情,特别是对她。其实这是一场实验,移民只不过是借口,因为没人回得去,当决定要参与这个移民计划的时候,就意味着你不再被当作是「人」被看待。而是一个又一个承载着某一个数值、或是某一个科学家成就的试验容器罢了。但是好在,她跟着我……
「可是太阳系消失了,我们回不去了。」她突然开口说话,将我从自责、恐慌、悲伤、怜悯、侥幸……之中拉了出来。这些情绪就仿佛是此时此刻光怪陆离的星空,他们彼此有彼此的色彩,但是混合在一起,却让人产生无尽的迷惘。
「它只是没有了光。」我解释道,和每天在电视上报道的新闻说辞一样。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但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我也相信了这个词的魔力。至少它会成为我在十年的黑暗之中,一直确定她也存在的事实一样。
「对了。」她突然离开了我的肩膀,我像是脱离了恒星的行星,失去了原本的轴心和规律。她用手撑着身体,凑近我的脸兴奋地说到:「你知道吗,我们是以光速移民到这里的,我们旅行了十年,也就是说太阳系的光芒抵达这里也需要十年的时间,对吧。」她变成了我的卫星,用兴奋的情绪围绕着我旋转起来。迫切的等待着我回答——但又不能真正回答上她的问题。
「嗯……」我不太确定她想表达什么。
她确认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后,才继续故作神秘地解释到:「我们移民到这里十年以来,太阳系的光开始慢慢变暗,也就是说太阳系其实在十年前就逐渐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们冰冻的十年里,其实太阳系就已经消失了?」我问道,在原本太阳系出现的那片星空再一次确认,它确实已经暗淡到无法再用肉眼看到。
见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扭过头,再一次被星光所吸引。
她开始自言自语,又开始回到对着星空问答的模样:「嗯,从我们离开地球的那一刻起,其实太阳系就开始在消失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光,其实是十年前的光……」
我突然惊觉地明白了什么,但理性让我必须先确定周围的情况,在这个全是一摸一样平房的世界里,是不是还有人也在屋顶和我们一样看着星空,是不是有人会发现我一直埋藏的秘密。我小声地问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来到这里?」
「嘘……」她用食指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下,又倒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确定她是听懂了我的问题,因为她把自己的手指插进我的手掌,嵌进我的手指之中。她又从卫星变成了相伴行星,围绕在我的周围,用手指缝交错的精妙规则,穿在我的轨迹之中。她用手指夹了夹我的手指,三下,像是说了一个三个字的词,她用这样不会被任何人看到的力量,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是怎么挺过那黑暗的十年,她又是如何挺过那黑暗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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