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协议


“你的葬礼是在今天下午3点进行。”说话的,是一个并没有太多感情的声音,毕竟提到的是葬礼,所以本身按照传统来说也不能表达出过多的喜悦——但是这件事情原本又是值得感到高兴的。

他并没有想太多,这几天一直呆在这个干净得让人有些错觉的房间,他的感官总是在提醒自己这里并不是天堂,但是他原本就正在经历死亡的过程。他打开自己的手掌,在白色的日光灯光线之中努力地确认着真实与否,然后慢慢地问着那个声音的来源:“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被询问的方向传来身体离开沙发是才会发出的特定声音,那个声音在喉结因过滤掉一口水而咕咚作响之后传来:“今天晚上,之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确认自己还活着,便不想再过多询问;“对了,你之后被安排去的是什么地方?”那个声音继续询问着,但是声音的方位似乎有些移动,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任何信息都因为太过单纯而附加了以往所无法感知到的元素——例如声音传递着视觉上的方位,的确,问着这个问题的人已经移步到了门口,在离开之前等待着问题的答案。

他有些厌烦,背对着那个声音,心里碎念着:“难道合同里面没写吗,这一切不都是你们所安排的吗?”他不做声的回答并没有带来他所期待的关门的声响,那个人还在等着他的答案。“新城。”他回答着,声音在这个空荡荡的充斥着白色的房间被附加上了更多的元素——他的解脱,但是却有不舍;他的难过,但是却又有一种期待着的快乐。

随后,关门的声音传来。房间又变成了空荡荡的空间,他摸索着从床边回到床边,刚好坐在了打开了电视的遥控器上,他并没有打算关上它,电视里传来人的声音让他感到安心:

前几天发生的列车脱轨的事故死亡人数截止今天已经确认为122人,受伤人数为238人,其中重伤人数为27人,仍在医院进行治疗。本次列车脱轨事故的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

按照合同,他将被依据被称之为「替代」的尸体所完成他后续的人生轨迹——火化、入殓、变成墓碑上被杜撰的文字,停留在被凿刻在墓碑上面表示终结的日期之中。他已经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新约」,合同是这样称呼这个标的的——“……”他试着又一次读起了「新约」文件里面的那个人名,依旧那样的拗口,但是这个名字将作为他后半生的代号,在另一个城市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可是我还是喜欢牛奶配上草莓酱。”他有些玩笑地自言自语,他知道无论人们如何的强调在这里你将获得「全新的生活」,事实上,你仍然没办法违背已经构成了自己一切的设定——比如总是在自慰到临界点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让自己的右手的食指脱离套弄的东西;比如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变成异性恋(就连这些细节都已经被记录在「旧约」之中,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不是自己彻底暴露的事实)。

当然,这些被暴露的习惯在三天前的那场车祸彻底变成了过去,就算没有人知道自己有这些奇怪的癖好,这些秘密也彻底被带进了坟墓——自己再要本能地做出这些习惯,也只是世界上的第二个人,和过去的自己拥有一样的小癖好罢了。

原本他还想在翻出「旧约」最后一次回顾属于自己的一半的生命,但是这才想起来,当早上火化证明被录入系统的时候,他的「旧约」也彻底被销毁,他唯一剩下的只是用记忆的方式去努力地记忆一切想要记忆的东西,但是越是如此,没有了手机、记事本、电脑等等各种承载的工具,他的记忆都变得脆弱不堪,随时随刻会被新的东西所替代——因为在「新约」之中,有一大堆需要自己去记忆的东西,虽然也是属于一个人的生活,但是却需要依托着那个代号开始一段完全全新的生活。

他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时钟,距离自己解放还有不到8个小时,除了能够在这个房间看着毫无营养的节目,其实他最应该做的是一遍一遍地翻看「新约」的内容。但他只想用仅剩的8个小时来彻底回顾自己的人生,已经经历的三十几年,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而他的葬礼上面又将有谁会为自己的离开而发言、哭泣或是感到快乐。

觉得有些讽刺,被认定死亡的那个自己此时此刻已经被降解成了无法再复原的化合物,等着落如全是黑暗的泥土之中;而真正的自己此时此刻却在一个纯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的房间,以另一种方式告别自己的过去——他其实一直很想问刚才那个人,他们是不是故意这样安排的,想让每一个选择了这项「服务」的人能够明白活下去真正的意义——只不过他们的解释是,这样的安排是为了杜绝有人会因为选择了「服务」而后悔,一旦选择违约,他原本的生活已经被摧毁,他也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一切,当然会有人会感觉他们,因为让已死的人还奇迹般的活着。

“先生,您的葬礼即将开始了,你是否想要看转播呢?”突然敲门声和询问打断了他的大脑,又一次被纯白色的氛围所化合的状态。

“啊?”他有些惊讶,这才想起似乎在「合同」之中承诺是可以观看自己葬礼现场的。他未置可否,门外的工作人员便不再多问什么,而是径直走进到了那台电视机前。

他仍然坐在床上,仔细观察着那个弓着背正在调试着设备的年轻男人的身体弧线,他有那么一瞬间,在确认自己是否是被关在神经病医院的病人,他所经历的一切,所签署的那份所谓的「新生协议」其实都是自己不受控的大脑所产生的幻觉,他试着问了下:“我确定已经死了吗?”

“如您所愿,先生,您已经被宣告死亡了。”声音很专业,一听就知道是特地为这个行业所极尽可能寻找到的最最优秀的员工。但是这句话却让人能够玩味出太多有趣的东西。

今天,我们在这里将告别一个值得被大家记住的人。

父亲的声音,他扭头看着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工作人员已经从房间里面消失了,仿佛他已经化入了电视机中那场朴实葬礼之中。父亲哽咽的模样瞬间传染到他的心中,但是他想否定,他并不是一个值得被记住的人。

“我并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如人所愿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值得被人用这种方式去纪念的人。”他学着父亲的生活说道,掩盖了父亲的称述。

他离开的噩耗让每个人感到悲痛,让人想不到的是,那场轰动了整个城市的灾难,竟然降临在了他的头上,至今我们都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灾难……”他喃喃自语,将视野从画面上一开,看着灰蒙蒙地窗外,今天被认定是整个城市的“纪念日”,纪念一场灾难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又毁掉了多少人的家庭——当然也有和自己一样的,被认为是得到了救赎和新生的希望。

我们爱他,但是也必须接受他已经离开的事实……

父亲的声音再度哽咽——或者只是刻意的停顿,想要营造出悲痛的气氛,他是这样认为的,因为那个所谓的家庭对他来说并没有再想要回去的意义。“在看葬礼了?”门外的提问让他的视野从窗外回头到了门口,那个人又一次出现在房间里。“怎么?感觉对自己的葬礼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是啊,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被人记住的事情。”

“但是好歹也是你自己的葬礼,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可以活着看自己葬礼的。”那个人的话有些玩笑的成分,落尾是他陷入到沙发的声音。

“他也来了吗?”他问道,虽然内心早就有了答案。

“看样子是没有。”

“这样也好,如果他出现了,他肯定会掐着对方的脖子说是他害死了我吧。”他低着头用脚尖摩擦着地面笑言到,他听到自己的父亲正在以「我会永远想念我挚爱的儿子」作为葬礼发言的结尾,他的冷笑从鼻腔里面不由自主的喷了出来,接着不受控制地弓着背倒在床上放肆地大笑,直到看到那个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正在床边冷漠地俯视着自己。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来确认你是否有「违约」的可能,看样子我可以放心了。”

他停止了大笑,而是呆呆着以一种平面视角的角度看着被自己弄得褶皱的床单,仿佛那是一片白色的荒漠,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思考,只是听着电视机中传出了众人哭泣的声音,但是他并不觉得那是在为自己哭泣。

今日随机词:摧毁、尽力寻找有用的人才、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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